墨璇還未走到先前蘇玉受罰的院子就覺察到身後有人, 腳步放緩一步，未回頭，身後之人知道被發現了, 只好現身, 招呼道：“大師兄！”

墨璇回頭，見落逸塵一臉虛假的笑容, 冷冷道：“你跟過來有什麽事說吧！”

落逸塵環顧左右，烈日當頭，剛參加完集會，弟子們站了一個時辰, 大都乏了，沒什麽人出來晃動，他一路挑冷僻的路趕過來，也未曾在路上遇到任何人。

“大師兄, 我們借一步說話。”落逸塵道。

墨璇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口缸, 又看了一眼落逸塵，道：“在這裏說不好嗎？”

落逸塵做了一個請的動作, 示意他隨他來。墨璇走過去，落逸塵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道：“我們早該這樣說說話了。”

墨璇沒接他的話茬, 和他拉開一兩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他。落逸塵也沒走多遠，兩人就到了英武殿。這裏供奉著歷代為昆侖做出貢獻的人的牌位，有斬妖除魔的上仙也有藉藉無名的弟子, 因年代久遠, 很多人甚至連名字都被遺忘了。除了每日掃地的弟子，這裏幾乎無人會來，實在冷清。

大殿的正上方，一個大匾上用狂草書寫著兩個字“英武”, 也不知是誰的手筆，氣韻跌宕，狂到極致。數不盡的牌位林立在大殿深處，在牌位的盡頭懸掛著一塊黑乎乎的玄鐵令，據說是上古之物，沒人清楚那塊玄鐵令的真正來頭，反正從昆侖立派之日起那塊玄鐵令就在那兒了，那塊玄鐵令和那些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牌位所在之地被列為昆侖禁地，昆侖弟子不得擅自闖入，因而上面大多集滿灰塵，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一股說不出的滄桑。

英武殿能讓弟子進入的的地方其實只有靠近門口三丈遠的地方，也就是供奉香爐的地方。紫檀木的供桌，上面擺著隕仙石做成的香爐，裏面裝了大半滿的香灰，還插著幾根不知滅了多久的香。

墨璇走進去，拿起桌上的一把香，從中抽了三根，屏氣凝神吹了一口仙氣，香應氣點燃，暗紅色的火一點點燒出香灰，落到香爐中。

落逸塵也比照他的樣子上了三根香，不過墨軒上的香在香爐中穩穩站立，落逸塵的則斜斜地倒在一邊，扶了幾次還是站不穩，落逸塵只好悻悻收了手。這香爐也是有來頭的，如果是他單獨上香，或許沒這番尷尬，若幾人同時上香，修為地的人上的香是要被排擠到一旁淪為陪襯的。其實墨璇和落逸塵從打小入昆侖當弟子起，兩人在英武殿比著上香不知比了多少次，每次都是墨璇贏。

“大師兄，這次新弟子受罰的事是我疏忽了，我要是護送花溪雨和蘇玉兩個回去再跟張標解釋一下，應該就不會有這種受罰的事了。”落逸塵有些懊惱地說道。

墨璇專心看著香爐中的香，道：“就算沒有這一次，他那樣的人還是會找人茬。還只是個新進弟子就如此喜愛權勢，仗勢欺人，若是將來學了法術，豈不是大害？”

“其實弟子之間私下懲戒的事一直都有，只不過大師兄你沒機會體會罷了。想當初我還是新弟子的時候，還不是受過罰。”落逸塵一臉少見多怪的表情。

“依你這麽說，弟子之間私下懲戒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，而我算是大驚小怪了？”墨璇轉過身冷冷看向落逸塵。

“我記得小時候你也抱怨過這件事的不公平，怎麽，當你不再深受其害時，你反而為這種錯誤的行為辯解，你的是非觀正義感到哪裏去了？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落逸塵嗎？”

“好了，大師兄，你也別生氣了，我讓張標給你道個歉得了，多大一點事，至於就趕他走嗎？”落逸塵靠在門柱上，內心卻有些後悔。墨璇的脾氣他是知道的，看著通情達理，骨子裏倔得很。要不是門下的弟子帶著張標求他，他也不想蹚渾水，現在目的沒達到，反而激怒了墨璇。

“張標需要道歉的人不是我，是那兩個女孩。”墨璇道，“修仙之人若不能匡扶正義，為民除害，只一味當個和事佬，把錯誤的事當成慣例，實在枉為修仙。”

落逸塵被他嚴厲的話說得面色泛紅，有些惱怒道：“你修為比我高，你說話有理行了吧！你愛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吧！反正我勸也勸了，你不聽，到時候出了什麽事，看你怎麽辦？”

說完落逸塵就往外走，墨璇聽他說話藏頭藏尾，本想拉住他再問幾句，但兩人撕破臉已經多年，彼此心中都有心結，說話不可能推心置腹，墨璇也就懶得理他隨他去了。

墨璇被落逸塵耽誤了片刻，見他走了，又折返回去想要再看看那口缸有什麽蹊蹺，誰知道趕過去一看，原本立在那兒十分顯眼的一口缸不見了，隨手抓了幾個弟子問，也都說沒看見。

墨璇在原地轉了一圈，沒發現什麽線索，再回想落逸塵說的話，心裏隱隱生出幾分不安。想回去再看一眼蘇玉，看她醒了沒有，又覺得事情沒處理好，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那口詭異的缸，等有進一步的線索再找她也不遲。

蘇玉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墨璇出現，便自己跳下床，剛穿好衣服，把自己收拾妥當，花溪雨推門跑了進來。

“蘇玉，你沒事就好。告訴你個好消息，我們不用受罰了，蘇師兄說了，張標私自對弟子處罰，觸犯了昆侖教規，已經被逐出師門了。沒想到昆侖的風氣如此好，果然是仙門第一大派，不像那些小門小派，論資排輩欺負新人烏煙瘴氣。我聽說落師兄也到典獄司為我們求過情，親自來解釋原委，還真是一個大好人呢！”

“你覺得是我們錯了？”蘇玉問道。

“什麽？”蘇玉的話讓花溪雨腦子有點轉不過來。

“沒什麽。”蘇玉飛快地說道，“我想去看看那口禍害我們的缸，你要不要去？”

花溪雨一臉愧疚，蘇玉是因為她而昏倒的，如果不是她力氣太小，也不至於讓蘇玉幫忙。想到這兒，花溪雨拿出一包點心，有些不舍而又堅決地遞到蘇玉面前。這可是京城禦膳房的大廚做的點心，她的家世有點曲折，有點心酸，總之她是一個有著皇親國戚背景的孤兒。那個皇親國戚和她有著山路十八彎的血源聯系，昨天突然想起她，托人給她送了一包宮裏的點心，那個香味，她隔著木質食盒就能聞到，她昨天看了一晚上，也沒舍得吃的點心，今天一股腦全拿來了。蘇玉是她今天早上才交的朋友，不是有句話說得好，“有福同享有難同當”嗎，既然蘇玉能為她受罰，區區美食，她也能舍棄。

不過想是這麽想，做起來咋就這麽難呢？那幾塊點心因為只是用一塊手絹包著，薄薄的手絹實在比不得木盒那般隔離效果好，那香甜的味道就像一把鉤子，勾得花溪雨肚子裏的饞蟲如猛虎下山。

蘇玉怎會看不出夥伴心裏的糾結，說實在她有點意外，點心外面雖然包裝簡陋，但那地道的味道蘇玉就算隔了三十年也還記憶猶新。那不是她之前最愛上皇宮偷的那道點心嗎？一樣的味道，一次永留存。

蘇玉咽了一下口水，矜持道：“給我的？”

花溪雨點點頭，拿著點心又往前湊了半步。

“那我就不客氣了哈？”蘇玉美食當頭，哪裏還記得勞什子的一口缸，眼睛裏一片星火。

蘇玉抓住花溪雨的手，不是，是抓住花溪雨握著點心的手，咦？沒拿動！

花溪雨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，松了手，眼看著點心落入賊人之口，不是，是蘇玉之手。蘇玉飛快地收回手，手上是那包帶著餘溫的點心。

花溪雨的肚子嘰咕響了一下，蘇玉問：“你沒吃早飯？”

花溪雨搖頭，“昨夜著了涼，肚子到現在還時不時唱上幾句不合時宜的小曲。”

蘇玉大笑，揚了揚手中的點心道：“還能一起吃嗎？”

花溪雨眼都直了，道：“能，必須能！”

兩人圍著圓形的木桌坐下來，只有一個凳子，花溪雨坐凳子，兩人擡了桌子靠近床，蘇玉就盤腿坐到床上。

蘇玉看花溪雨一臉慎重，戲謔道：“要不要先焚香沐浴？”

兩人在笑聲中打開手絹，一共也才四塊點心，兩圓兩方，正好一人一方一圓。

花溪雨拿起點心就要往嘴裏塞，蘇玉道：“且慢，我們可以開個茶藝會，泡一壺清茶，吟兩句歪詩，畫幾筆美人圖。”

花溪雨笑道：“還能彈上一曲小曲，唱幾句小調，走幾個舞步，人生方才圓滿。”

兩人擊掌大笑道：“正是呢！”

一陣歡笑後，當然是既沒彈曲，也沒吟詩，就連茶也是蘇玉胡亂泡的，但花溪雨覺得蘇玉泡的茶比宮裏的茶還要好喝。

幾塊點心也如囫圇吞棗般進了兩人肚皮，吃完點心，花溪雨覺得自己就像沒吃過一樣，蘇玉也覺得不盡興，兩人便約了下次自己買食材親自動手。

正談笑甚歡，突然有人前來拍門。

兩人安靜下來。門拍得聲音極大，極沒禮貌。花溪雨眉頭一皺，氣鼓鼓上前開門。

門開了，外面站著兩個面相兇悍的人，這兩人穿的倒不是白衣弟子服，而是清一色的黑衣，短襟窄袖長褲，袖口和褲腳都束縛著，像尋常練武的練功服，布料稍微硬點，服裝款式卻是一樣的，要不是他們衣領上繡著昆侖的祥雲圖標，真讓人懷疑是不是哪家的刁奴。

“什麽事？”

“少廢話，哪一個是蘇玉？帶走！”為首的那個兇神惡煞。敢在昆侖橫行霸道的也只有典獄司一個地方的人了。那裏的人不是昆侖弟子，也不修仙，只練武技，昆侖弟子平時見了他們都是退避三舍，私下裏卻是又怕又瞧不起。怕他們是因為他們是處罰昆侖弟子的地方，要是小錯，一般是師父或者師兄責罰，若是犯了大錯，直接交給典獄司，懲罰的特別狠，除非師父開口，誰也別想輕松逃過。

“蘇玉！”

“別怕，我去去就來。”蘇玉哄好她，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裙，站起身，迎著陽光朝他們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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